台灣近五十年來「《文心雕龍》學」研究   

 

第六章  台灣《文心雕龍》研究具體成果之三

 

第三節  文術論

 

文術論是文學創作論,指卷六〈神思〉以下至卷九〈總術〉篇的十九篇,劉勰在〈序志〉篇說:「至於剖情析采,籠圈條貫,〈神〉、〈性〉,圖〈風〉、〈勢〉,〈會〉、〈通〉,閱〈聲〉、〈字〉。」此十九篇剖析寫作文章的創作過程、文章的內容與形式、組織、修辭等,自成完整的創作理論。又稱為「文章作法論」、「創作論」【36】。

36參王師更生《中國古代文學理論的秘寶―文心雕龍》頁六一、七七

 

通論

 

文術論十九篇的有機組織,王師更生指出在形式結構上可分為剖情、析采兩大類。內在聯繫上則有通(總)論、細目、餘義、前言的分別【37】。他在〈劉彥和文學創作的理論體系與實踐〉,言文章不外由情、采的適當配合而成,故為文的首要方法在「控引情源」;寫作的真正目的是「制勝文苑」。創作論理論體系的指導思想是宗經思想,其重要的理論內涵有:內容形式並重、才氣學習兼顧、主觀客觀聯繫。而其基本架構是:一、綱領,即總論(或稱通論、通則),是創作的原理原則,即所謂「思無定數,理有恆存」、「控引情源」,包括〈神思〉、〈體性〉、〈風骨〉、〈通變〉、〈定勢〉五篇,是實際寫作的規範。二、細目,論創作的方法技巧,即「制勝文苑」,情志、事類、辭采、宮商是創作理論體系的「四目」,所謂「文體多術,共相彌綸」,其中有內容與形式配合的,如〈情采〉、〈鎔裁〉;有論結構布局的,如〈章句〉、〈練字〉、〈附會〉;有論修辭藝術的,如〈麗辭〉、〈比興〉等。三、餘義,〈養氣〉篇為〈神思〉篇的餘義,補作者情志之不足;〈指瑕〉論文章寫作的避忌,殿於通則與細目間【38】。四、前言,〈總術〉篇見文學創作理論的全體大用,所謂「驅萬途於同歸,貞百慮於一致」,是聯文體論與文術論的橋樑,可視作前言。文末說明創作論的價值。【39】

37見王師更生〈臺灣《文心雕龍》學的研究與展望〉、〈文心雕龍學在台灣〉綜

38餘義中的〈指瑕〉,原作〈鎔裁〉(「〈鎔裁〉篇乃藝術的加工,貫串於五綱、四目之間」),王師在〈劉勰文心雕龍結構的完整性〉中將之調整過來,見《文心雕龍新論》。另參中國古代文學理論的秘寶—《文心雕龍》》頁六二、《文心雕龍選讀》頁八。

39另參重修增訂文心雕龍研究.第九章《文心雕龍》「文術論、《台灣學者中國文學批評論文選》頁二七至四三,一九八六年九月。王師更生〈劉彥和文學創作的理論體系〉。文心雕龍選讀.〈如何研讀《文心雕龍》〉》。

文術論的理論內涵,有從形式與內容立論;也有根據羅根澤《中國文學批評史》的說法。從形式與內容來立論,以廖蔚卿〈劉勰的創作論〉為代表,這是台灣最早綜述創作論的一篇,在方法上採用內並酌取現代西方文論,提出獨到的見解,具有理論價值且重要地位。其在引言中說:「本文為筆者將《文心》一書作文學概論似的整理後的第二章,是劉勰對於作家的指示與要求,討論文學的內容及形式與創作法則。」關於文學的內容,從三方面立論:一、思想,是〈體性〉、〈附會〉等篇所指出的志理與事義,有價值的思想以「明道」為其主要目的與使命,並以〈鎔裁〉三〈附會〉篇明其創作法則。二、情感,主要由〈物色〉篇發揮「睹物興情」的要旨與創作法則。三、想像,引述西方想像論,印〈神思〉理論。至於文學的形式,從立意與布局、句法與章法(〈章句〉、〈麗辭〉)、用字與意象(〈練字〉、〈比興〉、〈夸飾〉、〈隱秀〉)、韻律與節奏(〈聲律〉)、養氣與積學(〈神思〉、〈養氣〉)四方面立論。並申論劉勰內容與形式並重的主張。

觀其理論前有所承,如溫徹斯特《文學評論之原理》認為感情、理智、形式是文學包含的元素。傅庚生《中國文學批評通論》也討論中國文學的感情論、想像論、思想論、形式論等。然能運用此理論來架構創作論各篇內涵,頗有創見,故早在五○年代《文心雕龍》研究伊始即有如此成果,誠屬珍貴。

六○年代的二篇,則缺乏創意,皆據羅根澤《中國文學批評史》立論,一是林素珍〈《文心雕龍》創作論〉,從動機、命名、文學觀、創作論四點來談,後二點完全根據羅文,如原道、抒情、自然及創造的文學觀;並視創作論為二十一篇,分才性、文思、文質、文法、修辭、文氣、聲律、比興、風格(骨)九方面來談。結論指出其矯正當時文弊,有時代的意義和價值。

同年又有默君〈《文心雕龍》創作論之探討〉,略去文法一項不談外,其餘與羅書同。

潘師重《文心雕龍》亦曾徵引羅氏四點文學觀與九點創作論【40】。馮吉權《《文心雕龍《詩品》之詩論比較的四點文學主張,亦化用羅書故羅書在台灣頗有影響。

40見中國文學講話魏晉南北朝文學.《文心雕龍》》十。

七○年代單篇論文有四篇、專著二部。論文方面,一是周弘然〈《文心雕龍》的文術論〉將文術論分成二部分:寫作理論(〈神思〉以下七篇加上〈附會〉、〈物色〉、〈總術〉)、寫作技巧(其餘十篇)。言文術論主要內涵是文章體製、體統、體性、體勢,「由體製而體統,由完整的構造而為有機的生命體,從而顯示出它的文章體性來。」、「沿體統產生體勢」。體製依〈附會〉篇「情志為神明」四句詳加析論,如「以辭采為肌膚」,結合修辭方面〈麗辭〉、〈夸飾〉、〈練字〉、〈指瑕〉諸篇來說明。體統依〈附會〉、〈通變〉、〈鎔裁〉、〈章句〉等篇說明之。體性依〈體性〉篇說明。體勢依〈定勢〉篇說明。並分篇略論〈風骨〉、〈情采〉、〈鎔裁〉、〈比興〉、〈隱秀〉等篇。並就經、子、史探文術論淵源。從虛靜、積學、酌理、研閱、馴致談文術論修養條件。

二是唐亦璋〈從《文心雕龍》看傳統與文學創作的關係〉,言劉勰文學思想的特徵是重估傳統的價值,以開闢文學創作的正途。談論:一、從傳統中推溯文學的本原,以陶養文學的性靈。二、從傳統中斟酌情理的表現,以充實文學的才華。三、從傳統中衡定文章的體製,以瞭解寫作的規格,詳細表列〈明詩〉以下二十篇代表作家與作品及其特色。四、從傳統中審察文體的發展,以開拓通變的途徑。五、從傳統中揣摩文辭的功能,以習修辭的技巧。

三是杜若〈《文心雕龍》的修辭論〉,雖名為「修辭論」,實簡介文術論各篇,有〈神思〉、〈情采〉、〈鎔裁〉、〈聲律〉、〈章句〉、〈夸飾〉、〈麗辭〉、〈體性〉、〈指瑕〉、〈總術〉十篇,

文極簡略又雜有以〈明詩〉為主的論詩

上面三文,周文以綜合思想貫串文術論從體製、體統、體性、體勢綜論二十篇理論內涵,脈絡清晰可取。唐文以內發《文心》全書理論,對諱言傳統的現代人士來說,頗有啟發作用。杜文在體例與說明上較為雜亂。至於黃師春貴的一篇,併入其書討論。

二部專門著作都在同年刊行,一是張嚴《《文心雕龍》文術論詮》,言下篇二十五篇皆文術論,自序說:「蓋文術論闡創作與批評之義,和論文,又包括文法與修辭;論批評,則統舉才性與文學作品之關係。」其行文體例,以篇為單位,先釋篇名涵義;再按節段酌引舊說,多前人成說,或唐宋詩詞及詩話、詞話等,間有案語;最後講明大意。故此書以釋義為主,表徵傳統的研究模式。

二是黃師春貴《文心雕龍之創作論》,為台師大國研所碩論。首為緒論,申述劉勰著述動機與流傳千古之因;末為結論,強調其歷久彌新的價值。主要內容分為四章,章各四節:首章論文章之組織,包括謀篇、裁章、造句、用字。二章論文章之修辭,包括比興、夸飾、用典、隱秀。三章論文章之內質,包括思想、情感、想像、氣力,此乃在廖蔚卿〈劉勰的創作論〉的思想、情感、想像之上,再加「氣力」而成。四章論文章之外,包括聲律、辭采、對偶、風格。

全書提綱挈領,將二十篇內容分為文章的組織、修辭、內質、外四方面來談,行文簡要,清楚明瞭。其體例是首先界說釋義或概述其在創作論中的地位與重要性,次舉正、反兩方面例証來釋題,最後申述寫作理則。能聯繫實例及中外論著來佐論,內容相當豐富。

黃師〈《文心雕龍》之想像論〉一文出自此書。從四方面來談:一、「文之思也其神遠矣」,論想像的重要性。二、「思理為妙,神與物」,言運思要點在消除物我、情景交融。三、「陶鈞文思,貴在虛靜」,言守靜致虛,心神靈感始來。四、「博練平日,順應臨時」,謂真積力久,平日須「積學」、「酌理」、「閱」;臨文須馴致」。全文根據李師曰文心雕龍講疏.神思篇、黃侃《札記》、劉永濟《校釋》等加以發揮,並引用西方想像理論來相印,推崇劉勰較陸機〈文賦〉言構思想像的精神狀態,更進一步地提出了方法。

黃師論著頗有影響力,如曾慈〈《文心雕龍》神思論〉即據其想像論【41】。

41曾文同樣從四方面來把握〈神思〉篇旨:神思之要、神與物遊、養心術、博見貫一且文中所引中、西方理論,如慈《縮形宇宙論》、袁守定《佔畢叢談》等,皆與黃師同。

十年後彭慶環的〈《文心雕龍》文理論評〉,從文章的組合、辭藻、外、內涵四方面立論,基本組織架構與理論內涵亦與黃師此書相似。【42】唯彭文特點在旁徵博引,大量舉例以說明之,如「裁章」引元白珽《湛淵靜語》所載:莫子山因遇僧人濁,乃將唐人詩句「終日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因過竹院逢僧語,又得浮生半日。」改為「又得浮生半日,忽聞春盡強登山,因過竹院逢僧語,終日昏醉夢間。」說明裁章不順、語句顛倒,其義有別。故所舉實例能印理論,值得參考。

42如文章組合,談練字、度句、裁章、謀篇四過程。辭藻,談修辭(〈情采〉)、藻(〈隱秀〉)、夸飾、對偶(〈麗辭〉)、比興。文章外,談聲律,附古今詩體的「詩韻述略」。文章內涵,談才性(〈體性〉)、風格(〈定勢〉)、骨氣(〈風骨〉)、保氣(〈養氣〉)。彭氏綜各家說法,包括《文心》校注與今人說法,如黃注紀評、黃侃《札記》、劉永濟《校釋》、華師仲  《要義申說》等;以及《文鏡秘府論》、姚鼐《古文辭類纂》、曾國藩《經史百家雜鈔》等。

另如沈謙〈神思與養氣〉及《文心雕龍之文學理論與批評》、張仁青《文心雕龍通詮》、陳松雄〈劉勰與鍾嶸文學理論之概述〉、廖玉惠〈《文心雕龍》的修辭方法論〉等,在創作論基本架構上皆與黃師此書相近。

九○年代末的兩篇,則從實際作品與現代文學等方面來探討。與實際作品結合,有志誠〈運用《文心雕龍》理論分析《易經》文學〉,探究《文心》創作論如何應用於《易經》爻辭。根據〈章句〉、〈麗辭〉、〈比興〉、〈夸飾〉四篇理論來看其實際運用的情形,如〈章句〉理論要點有,一是章句大小與安排;二是字數句數的多寡;三是善用語助詞,乃舉〈需〉〈復〉等卦加以。〈麗辭〉篇中最有創見之論是提出四種對偶方法,故舉〈剝〉〈明夷〉等卦的對偶情形。論〈比興〉,則引章學誠《文史通義.易教下》:「易之象也,詩之興也。」指出〈中孚〉、〈歸妹〉等卦皆有比興。〈夸飾〉引〈漸〉經文「氣靡鴻漸」來說明其理,〈豐〉卦亦有夸飾

與現代文學結合,有李景榮〈《文心雕龍》創作論與現代文藝技巧〉,從二方面立說:一、創作的心靈活動,談「神思」和「靈感」的分別、寫作前宜養氣、修養品學文骨自然高駿。二、創作的抒寫活動,依〈練字〉、〈麗辭〉等十四篇順序來談,並與現代文學理論相印此文原題為〈創作論與現代文藝技巧〉,發表於一九九五年北京「《文心雕龍》國際學術研討會」,收入《文心雕龍研究》第二輯時,作了大幅度增修。如〈麗辭〉篇:「如果我們把『麗辭』以現代的習慣,解為『美麗的詞藻』也未嘗不可:現代散文,如能結句多采而美麗,就達到了可讀性的要求,意境若再無缺點,就是一篇佳作。」已刪去。

其他還有呂弘光〈《文心雕龍》創作論中「情」之作用〉,詳第四章首節「研究對象.單字」。蔡師宗陽〈文心雕龍文術論與老莊思想〉,詳第四章次節「研究方法.比較」。吳東權〈劉彥和的文學創作論―讀《文心雕龍》有感〉,詳第四章次節「研究方法.善用科學方法」。

    台灣《文心雕龍》研究論文首幾篇都以創作論為主,是最早受到學者關注的焦點。五○年初研究伊始,廖氏出手不凡,留下輝煌的成果。六○年代雖未得到充分的發展,七○年代初旋即出現黃師的代表作,頗有影響。晚近研究趨向於現代化與應用性。由於文術論的單篇研究豐富多元、質量皆高,相形之下,整體綜合研究就顯得薄弱些。

 

分論

 

〈神思〉篇

   

〈神思〉篇的單篇研究高達三十篇,倍於次高的〈宗經〉篇,居全書各篇之冠,有譯注與綜論,也結合玄學、賦論或他篇來立論,較突出創作過程的思維活動與創作主體二方面,並與西方想像論相較。

譯注方面有五家六篇,一是鍾露昇〈劉勰〈神思〉譯注〉,最早對《文心》單篇釋義,有原文、淺白語譯與簡明注釋,早年被選作大學教材。

二是唐亦男〈《文心雕龍.神思》篇疏釋〉,部分詮解有失本旨,如「神思方運」四句,言「歷來無善解」,故對各家說法完全不採信,而將「規矩虛位」解為「失其規矩」,沒有作文方法;「刻鏤無形」是「無形可鏤」,皆未得其理。

三是陳拱的二篇,先有〈《文心雕龍.神思》篇疏釋〉,十餘年後復對此篇重做「疏解」。歸納「神思」之思有二:一是直覺形態之思,為具象的凝神觀照,有移情作用。二是知性(理智)為主導的想像,其作用有分想、聯想。故其說調和情、理,理論深刻。

四是彭慶環〈《文心雕龍.神思》篇研究〉,雖名為「研究」,實乃釋義。首引原文,次列注釋五六條,末究篇旨。以詮釋為主。文末說明內心與外境交融而後文生的道理,與今人所說的靈感近似,指出劉說有二要點值得注意:一、「陶鈞文思,貴在虛靜」,與今人動態的靈感作用稍有不同。二、劉勰把「思想文情的變化,可通達物象的道理,透徹地說出來了。」

五是羅聯絡〈《文心雕龍.神思》釋義〉,以直譯為主。

    上述六篇校注集中在八○年代以前,內容以淺析為主,陳、彭二文稍涉想像與靈感理論,唯未加以發揮。

七○年代的三篇理論研究,有結合玄學來談的,有綜述全篇要旨的。以玄學觀點來看,有施淑女〈玄學與神思―《文心雕龍.神思》篇的理論基礎及其成就〉,指出〈神思〉篇「使創作的活動從早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的粗糙的自然流露形式,步入了創作者自覺的、內省的一種深刻的心靈活動」,在中國文學批評史上宜居重要地位。分為四部分來討論:一、魏晉六朝文風和玄風。言正始以來文學有二大特色:玄遠、縟麗。在玄風的影響下,「人性的內涵,生命之存亡完全都泯入概念性的自然變化的律則裡。」二、玄論、形神生滅論與劉勰對「神」、「氣」的執著。言玄論或形神生滅論都主張「『神』可以把握宇宙至精至妙的變化之理,它與無始無終而永存、天地萬物依之而生生不已的『道』同時存在」。劉勰「神思」中「神」的作用亦然,是「聖神玄照而無思營之識的境界」。氣則說明了「入神致用」的方法。三、虛靜積學與神思。言劉勰「貴在虛靜」是由玄學來的,創作的「心」是虛靜的,能把握道的,它的性質是「玄解」、「獨照」,它的達成須經「疏瀹」、「澡雪」的虛靜過程。然而此(心)與「宗經」(學)形成二元論傾向。劉勰站在玄學「變」的基礎上,由精由變,過渡到「神」的領域中。四、神思的理論與實際。神思理論是「在有意無意、可知與不可知間的存在物」,而當時創作的主流,亦多呈現「浮面的寫景」、「概念性的寫理」。施文最早注意時代背景對《文心》的影響,言《文心》成書於「概念化之山水」、「名理極盛」之時,故〈神思〉篇意在糾正「溺於山水」、「名理辭鋒」,以秉心養術,寫出有深度作品。故結合玄學背景來闡釋理論,頗得其要。

綜論有二文,一是陳慧樺〈文學創作與神思〉,自述採用比較法,析論劉勰〈神思〉和陸機〈文賦〉談論文思活動的部分,從神思的產生與捕捉、神思與想像異同、培養文思之道三方面來談。認為陸機以作家兼美學家探究文思,對文思的產生和捕捉的描寫,較劉勰以實用觀點來談深刻得多。並引用溫徹斯特創造、聯想、解釋的三種想像,及考婁芮基的想像力(又分「第一等想像力」重複創造行為;「第二等想像力」能溶化、擴散、分解以便再創造)與幻想等,來說明神思並不等同於西方的想像。故陳氏還注重中、西方理論的比較,乃七○年代中的佳構。

還有沈謙〈《文心雕龍.神思》篇賞析〉,首引原文,接著是作者介紹、題文解析(介紹全書體系、〈神思〉篇段落大意)、深究鑑賞。要點有三:神思與想像、修養與虛靜、機敏與覃思。神思與想像,與陳慧樺〈文學創作與神思〉相近,皆比較陸機〈文賦〉與溫徹斯特的三種想像。由於是賞析性質,能深入淺出。

上述三文,分別將觸角伸展到時代背景、魏晉文論、西方想像論,並回歸到原典加以綰合,足見當時理論研究的深刻性。

九○年代末有二篇綜述,一是陶子珍〈《文心雕龍.神思》篇創作理論試析〉,言劉勰是以實際創作經驗,總結出藝術構思的想像活動與創作技巧,乃觀點的創發。首先對「神」、「思」、「神思」釋名章義:「神除了是人內在的精神現象外,同時也隱含了變化不定、玄妙難測的狀態」。「思」是思慮活動。「神思是指精神感應的思維活動」,也就是想像、靈感。劉勰言創作構思的特質有三:「神與物游」、「陶鈞文思」、「博見貫一」。文末從「意授於思,言授於意」、「含章思契,杼軸獻功」來探討「思」、「意」、「言」與創作的關係。

二是李慕如〈《文心雕龍.神思》篇之玄蘊〉,首先探索〈神思〉篇的寫作背景,有承緒宗經傳統、受時風習染及劉勰自身的通變創新。其次,從「神思」的定義、神思的產生(神與物遊)、神思內在陶鈞(虛靜養心、疏淪養氣)、神思外在營構(積學、酌理、研閱、馴致)、神思療方(博見與貫一)等方面,析論此篇的理論內涵(內質)。最後分析此篇原文(外象),以証實為理論的實踐,有結構綿密、章句聯璧、音韻諧調、辭采華實、比喻巧敷、用典折衷等特點。

此二文以勾勒全篇要旨為主,陶文對神、思的辨析,李文以《文心》理論析論〈神思〉原文,都別出新裁。唯理論的深刻性不如七○年代的幾篇比較研究。

至於由〈神思〉篇看漢賦,有簡師宗梧〈就《文心雕龍.神思》篇談漢賦的欣賞〉,由於近代有學者誤解漢賦為文字遊戲,沒有文學價值,故以〈神思〉篇來印証漢賦的寫作深具文學性。如〈神思〉說明想像特性、神思培養、靈感捕捉、意象表達、經營文學作品的方法和原則,乃以《西京雜記》裡漢賦作家經營作品的自白來相較,如「賦家之心」乃「玄解之宰」的神妙;「合纂組以成文」乃「馴致以繹辭」的工夫;「一宮一商」乃「尋聲律而定墨」的結果。又此篇所舉的例子有十個是針對賦作而來。其他如賦體辭彙、字形,可與〈練字〉篇相印証。故此文廣泛地由賦體創作、特色等層面說明它具有文學特性,能釐清近人對賦體的誤解。

結合他篇論述的有三文,一與〈養氣〉並論,沈謙〈神思與養氣―《文心雕龍》論文學創作〉,先綜述《文心》創作論;其次根據〈神思〉與〈養氣〉全文分別立說。如〈神思〉篇引用西方學者泰勒及溫徹斯特的「想像」論來說明神思作用,並與〈文賦〉相較,兼論修養心神、平時準備、臨文要領等內容。至於〈養氣〉篇,則上考《孟子.公孫丑》、王充《論衡》,下探蘇子由〈上樞密韓太尉書〉、王褘〈文訓〉等,說明養氣之旨。故〈神思〉部分,與他的〈《文心雕龍.神思》篇賞析〉一文雷同。

二與〈物色〉並提,劉源生〈神思前後的形上活動與物色的地位〉,將〈神思〉與〈物色〉二篇聯繫起來談,說明「神與物遊」的思維活動,與物色在此過程中扮演著重要的地位。

三與〈知音〉結合,鄭毓瑜〈「知音」與「神思」―六朝人周旋交錯的生命情識〉,詳第六章第四節「文評論.知音篇」。

    以上三篇,沈文立足於〈養氣〉為〈神思〉餘義,故將二篇合觀。劉文據「神與物遊」,將〈神思〉與〈物色〉並論。鄭文由〈神思〉與〈知音〉把握到作者與讀者二方面,大量引用詩文來突顯人的主體特性,切入點頗為新穎。

學者尤其注重〈神思〉篇談論創作過程的思維活動,分別論及想像、形象思維、藝術構思、意象等。想像論有張淑香〈神思與想像〉,首先由〈神思〉篇首段辨析「神思」與「文思」兩種心靈活動的異同:就「文思」超越時空特性言,與一般的「神思」相同;但就其將心神活動結果藉文辭外現而言,則二者是不同的,析論相當精微,如說道:「『文之思』也是一種喚起超現實『意象』的『神思』。不過因為『文之思』是一種文學的『神思』,所以它必須在『虛靜』的心靈狀態下進行有條理有系統的思維活動,而且『文之思』同時包含著『思』與『感』的兩種作用,最後還必須以語言文字的形式具現出來。」接著比較神思與想像,在本質與分類上,普通的「想像」是再現的,「回想已往由知覺得來的意象」,相當於一般的「神思」;藝術的「想像」是創造的,是經由變化創新而有完整意義的嶄新秩序與形式,相當於文學的神思。在特徵上,想像有知識與經驗的二重特性,神思的認知與感知亦然。然而卻不能將二者完全等同,因神思強調生理因素的影響,西方想像則未強調此點。又神思追索的是「感物吟志」的原理及「神與物遊」的過程,但想像的焦點則多在詩人的心理狀態,可知二者大同小異。此文稍晚於陳慧樺〈文學創作與神思〉,但兩篇皆引西方想像論來比觀神思,是七○年代中的雙璧。較九○年代的陶文對神、思的辨析還來得深刻。

形象思維有楊國蘭〈由《文心雕龍.神思》篇探析「形象思維」〉,論及形象思維與形式特點、創作方法、作家才性、與民族傳統有關,是個性化、本質化同時進行的,故其過程是典型化過程。本文從〈情采〉、〈物色〉等篇探索形象思維的感情態度。復辨析形象思維與邏輯思維的關係。故此文有辯証性,同時觀照到個性與本質,情與理的辯証關係。

藝術構思有劉渼〈劉勰論藝術構思―從《文心雕龍.神思》談起〉,指出〈神思〉篇「神與物游」是其理論核心,談論的是藝術構思過程,也就是「主觀精神」和「客觀物象」間興發感動、互相交流的歷程。首先析論藝術構思的主體―「神」,是根基於耳目感官的生理與情意心志的心理二方面的人類心靈全體。劉勰言任氣、使才、思力、師心等,都是強調「神」的作用,在整個構思活動中居於主觀能動的地位。次論藝術構思的客體―「物」,包括耳目外視聽所能感知的物象與內視聽的心象與意象,並涵蓋了自然景物與人文現象。至於藝術構思過程,從「物沿耳目」到「神與物游」到「辭令管其樞機」,是一連串的階段。以「神與物游」為其核心,劉勰言之甚詳:「夫神思方運,萬塗競萌」是自由聯想階段;「規矩虛位,刻鏤無形」是虛擬幻想階段;「登山則情滿於山,觀海則意溢於海」是移情與激情階段;「我才之多少,將與風雲而並驅矣」是意象生成階段。文末並將神思理論與西方文論相較,如創造性想像、形象思維等。故此文對「神」、「物」有精微的辨析,對「神與物遊」的過程作了分解式的說明。

意象有劉渼〈窺意象而運斤―試論《文心雕龍》意象說與形聲情文的表現〉,由於「意象」融合人類抽象的心志情思與事物具體的形貌聲色,故它落實到語言文字,自然有形文、聲文、情文的表現。在《文心》全書各論中,都可以看到劉勰對意象的把握與聲情美文的重視。首先就文原論言其根源於自然。接著從文體論分析各體文章對意象的運用與形聲情兼美的表現。復論文術論〈神思〉篇「神與物遊」的神、物與意、象的關係。並說明批評理論與實際批評,亦皆以此為核心。故此篇能看出〈神思〉篇意象論與〈情采〉篇形文聲文情文間的內在聯繫,並籠罩全書理論來談,切入點頗為新穎。

以上四篇,皆闡發創作過程的思維活動,張文辨析「思」在神思、文思上的異同;「想像」在普通、文藝上的異同;劉勰的神思有認知與感知二重特性,可與西方想像論的知識與經驗相對應,然二者仍不能等同,此文出現在七○年代中,以中西方理論相較,相當深刻精闢。劉文深究「神」、「物」的內涵,「神與物游」的過程依序為自由聯想、虛擬想像、移情作用、意象生成,復與西方理論相較,能抉發要旨。以上幾篇誠屬佳構。唯楊文旨在發揮西方形象思維理論,與〈神思〉的關係相對減少。

深入探討「創作主體」的,有論人體、心理與物質世界的關係,陳昌明〈從「身―心―世界」之關係論《文心雕龍.神思》篇〉,首先列舉廖蔚卿、張嚴、王師更生、王金凌、沈謙、周振甫、趙仲邑、陸侃如、李師曰剛等人對「神思」的九種解釋(如想像與文思、想像、靈感、心思、精神的活動、構思、形象思維),說明「神思」一詞難以運用現代語言加以確定的特性。指出「神」是「創作主體」,「思」接近於構思與表達活動,且必須以世界作為表達意向性的目標或情境,故是「創作主體―表達活動―世界」的關係。文中論述「身―心―世界」與時空觀念、回歸到身體經驗的主體活動、個人才性特質與創作―志氣、創作意圖與作品的關係―辭令、神思的培養與創作主體等方面。故此文重在說明「因內而符外」的表現,探究從人的主體性到客觀世界的外顯過程與其關係。

從心理學、哲學等理論來探討主體性,林顯庭有三篇:一是〈「神理」在《文心雕龍》在文藝創作理論中之地位〉,主要為「神理」作出清楚的定義,說它是「客觀而獨立存在之精神實體」;賦藏於的精神主體中即「心靈」;此心靈具有「創造德善、知理與藝術」且能上達「超越境界(道)」的能力;以上三者結合而完成的「創造歷程」,亦得以「神理」稱之。至於「神理」在《文心》文藝創作理論架構中的地位是:「它是人類文藝創作活動的意義根源、價值根源與動力根源」;在此架構中「道」是形而上的超越根源,「神理才是樞紐」。

二是〈《文心雕龍.神思》篇試解―劉勰對文藝創作心路歷程的剖析〉,言〈神思〉篇剖析文藝創作三部曲―從審美構思到凝釀意象到寫作傳達―頗有神秘味道與哲學理趣,故從就中涉及的形上學、心理學、語言學的思辨範疇來探析,根據先秦儒家與諸子理論,找出虛靜能觀照萬物、辭令是掌管心靈鑑賞外物的樞機等說法的淵源。文末提列〈神思〉全篇綱領。

三是〈《文心.神思》中「神」、「志氣」、「辭令」、「玄解之宰」之層次關係〉,用〈神思〉篇「神」、「志氣」、「辭令」、「玄解之宰」四個重要詞彙,對應著創作主體的內在結構機能,來詮釋〈神思〉篇內容。首先析論創作主體的結構機能,分為身、性二部分:身是有生理機能(反射作用)、感官(感覺)功能的血肉之軀。性又分心靈、心理活動二層次。心靈層有三大創建機能:道德、知性、審美(藝術)。心理活動層有各種活動,如欲望、感情(情緒)、思考(被母語結構帶動的思考模式,又稱言語思維機制)、意志(志氣,表現於外的強度指向)、意識等。對應著上述創作主體,認為〈神思〉篇的審美思維活動與藝術創作活動可析解為:一、「神與物遊,而志氣統其關鍵,辭令管其樞機」―意授於思。藝術心靈(神)會通「志氣」、「言語思維機制」(啟動先驗心理基像―觀照、內在訴說―鑒賞、意象生成―凝聚),對事物做出的審美思維活動,有以下五個步驟(「研閱以窮照」):(一)直覺式的觀照(虛靜)(以先驗的心理基像―神啟動直覺,檢驗耳目五官傳回來的初步覺知―觀照事物形相,而形成感覺經驗)。(二)關切式的理解(投注性格成分到事物的形相上,以發現事物的生命力特質或神韻。)(成為對內訴說的基本資料)。(三)對內先向自己訴說一遍,以求母語思考結構的認可(內在訴說,「馴致以懌辭」)(對內訴說會引導藝術心靈向對象做深刻的鑒賞―第二度鑒賞)。(四)將美感印象加以整編精鍊,成為具體(具像化)美感形象―移情作用。(五)將美感形象凝釀成可被知性心靈描摩的鮮明意象。二、心靈層:「神」(藝術心靈)、「志氣」(知性心靈)。心理活動層:「辭令」(內在言語思考機制)、「玄解之宰」。由於上述四者的合作,主體始能完成一次全整的體美創作歷程。此文對「辭令」作了深入的探討,分別引用《荀子.正名》海德格Heidegger《存在與時間》等,証其「非形諸聲音或符號的具體的外在語文」,而是「主體在理解了一件事物之後,以言說向內求取徵驗機制之認証(向內訴說)」。辭令「一方面協助藝術心靈向內檢視先驗的基像或性格特質成分,以符驗感官傳進來事物形相;一方面引領藝術心靈向事物的生命力特質作進一步鑒賞,以得到第二度美感」。三、「然後使玄解之宰,尋聲律而定墨;獨照之匠,闚意象而運斤」―言授於意。言玄解之宰與獨照之匠,為知性心靈,關涉到文法邏輯、讀者視野、讀者懂得並接受的雙向溝通、媒材合度、筋肉手感技能等。

陳、林二氏運用心理學、生理學、哲學等現代科學理論來解析創作主體,論及精微,是相當精采的論文。

其他還有黃師春貴〈《文心雕龍》之想像論〉、曾一慈〈文心雕龍神思論〉,詳本節「通論」。梅家玲〈劉勰「神思論」與柯立芝「想象說」之比較與研究〉、游信利〈從莊子「神凝」到劉勰「神思」〉,詳第四章次節「研究方法.比較」。古添洪〈釋《文心雕龍》的虛靜說〉、鄭蕤〈《文心雕龍.神思》篇中「虛靜」二字境界的探討〉、鄭毓瑜〈由「神與物遊」至「巧構形似」—劉勰的「形神」說及其與人物畫論「形神」觀念之辨析〉,詳第四章首節「研究對象」。

故環繞〈神思〉篇的討論最豐富,分別從心理學等理論討論創作主體,從想像、形象思維、藝術構思、意象談創作過程,從虛靜談創作修養,結合形神觀念、玄學背景、《文心》其他篇章來談,並綜觀全篇要旨,多引古今中外理論及實際作品來相印証。故在質、量上高居全書單篇之冠,足見此篇最受學者關愛。

 

〈體性〉篇

 

關於〈體性〉篇的風格內涵,學者有專門討論,如鄭蕤〈《文心雕龍.體性》篇中的八體〉、陶子珍〈《文心雕龍.體性》篇風格理論試析〉等,詳第四章首節「專題.風格論」。

至於釋義四篇,陳拱有二文,一是〈《文心雕龍.體性》篇疏釋〉,釋「體性」的「體」是「文體」,「性」是「性情」,引曹丕、陸機、摯虞、沈約等有關「體」的論述,並申明文體出於情性的要旨。論點多據徐復觀「文體」論,唯對「體要」、「體貌」內涵上的理解,與徐氏略有出入。二十年後,他重作「疏解」,增修此文【43】。

43詳第四章次節「專題.文體論」。

另有李師曰剛〈《文心雕龍》之文體論檢討—《文心雕龍斠詮.體性》篇題述〉,據徐復觀〈《文心雕龍》的文體論〉。羅聯絡〈《文心雕龍.體性》釋義〉。

從〈體性〉篇看兒童教育,有溫光華〈《文心雕龍》對童蒙習文的幾點觀察〉,從才氣學習談起,特重學習「博」(讀書能博)與「雅」(正確、典雅的作品)的工夫,認為是奠定寫作基礎的兩大金鍼。復強調臨文時須注意「標三準」,有助於立意謀篇;與「正體製」,俾便風格的養成。此文針對初學作文的兒童言,故深入淺出,以簡約為要。

故對〈體性〉篇的理論研究,以風格論為主,有據徐復觀「文體論」立說的。唯溫文注意到其中談論「童子雕琢,必先雅製」的學習問題。

 

〈風骨〉篇

 

關於〈風骨〉篇理論內涵,眾家說法不同,詳第四章首節「研究對象.專題.風骨論」。至於釋義四篇,陳拱有二文,一是〈《文心雕龍.風骨》篇疏釋〉,二十年後以「陳問梅」之名重作「疏解」,皆從徐復觀說法。另有廖蔚卿〈〈風骨〉篇譯注〉、羅聯絡〈《文心雕龍.風骨》釋義〉,未深及理論部分。

「風骨」論從清末就受到重視,乃現當代龍學的重要課題之一,迄今仍未取得共識。

 

〈通變〉篇

 

〈通變〉篇究竟重在復古,抑或創新,還是二者並重,學者看法不一,詳第四章首節「研究對象.專題.通變論」。至於釋義三篇,一是王禮卿〈《文心雕龍.通變.夸飾》通釋〉,言通變的通義及法則。江寶釵批評他以「變」疏解「辨」,多有可議【44】。

44見〈從〈辨騷〉到「變乎騷」―朝向一個文學史觀的建立〉。

二是陳拱〈《文心雕龍.通變》篇疏釋〉,言「通變」是「會通變化」,從創作立場言,須會通古今,為文構體上始有可大可久的變化。「通變之術」有二:一、從文學創作言,「名理相因」,「理」指「文體」,故是「文類(名)與其文體(理)之相因」。二、從文學改造言,「矯訛翻淺,還宗經誥」原是文化改造上的返本開新,可用於文學改造,方法有賴於「通變之術」。他的〈《文心雕龍》文學通變論〉對此有深入辨析。另有羅聯絡〈《文心雕龍.通變》釋義〉。

另外,張健雖然寫了二篇:〈劉勰論復古與創造〉、〈劉勰的詩論與創作論〉,然創作論即論復古與創造,實為同篇,從常與變、因與化、遠與近、習與創四方面來談。如言時代改變而人性不變;〈養氣〉篇「率志委和,則理融而情暢」是談「化」,〈風骨〉篇兼言因化之理;在習與創方面通觀全書相關理論。最後說明劉勰創造觀是介乎保守與進步間,是寓客觀於主觀、寓復古於創新。故此篇提出系列相對觀點,如主客觀、復古創新等,來說明劉勰的創作觀的辯証關係。

〈通變〉篇是全書理論核心之一,學者對它的討論雖然有各執一詞的現象,但益見辨証的深刻性。

 

〈定勢〉篇

   

對〈定勢〉篇的探討集中在「勢」的涵義上,有謂是風格,有謂是聲勢、情勢,有謂是作品語言姿態,有視之為典型之文體,說法極端不同。釋勢為風格的,詳第四章首節「研究對象.專題.風格論」。另有一文旨在抉發體、勢間的辨証關係。

主張「勢」乃聲勢、情勢的是王夢鷗〈讀《文心雕龍》的〈定勢〉篇〉,言文勢「既非文章的體裁,亦不是讀者所領略的作品風格,它僅寄跡於語言文字運行之間,帶給讀者以一種屬於意義以外的感覺」,故勢「至少包括有形、音、義三方面所播出的勢力」,如「『宮、商、朱、紫,隨勢各配』,宮商指的音調上的聲勢,朱紫指的字義上的情勢」。另外〈章句〉篇說的「調」,移在〈定勢〉篇就是「勢」了。最後探討此篇在文術論中的地位:「如果說文章的〈體性〉是直接關係於作家心理,如才、氣、學、習等等,應屬於本書論文心之『心』的問題。至於〈定勢〉,則關連到寫作上如何組辭以節宣辭氣,亦雕龍有術之『術』的運用問題。」

認為「勢」是作品「語言姿態」、「辭調」的有三文,一是沈師秋雄〈《文心雕龍.定勢》篇申論〉,首先分辨氣與勢:「氣」就作者蓄積言;「勢」就作品辭調言。接著析論文勢與文體、時代、作者、文類的關係,末引姚姬傳〈與陳碩士書〉、〈與伯昂從孫書〉闡明文勢的奇正。在文勢與文體中,徵諸范《注》、黃《札》、劉《校》,認為三家辭異而義相成,然皆對「文體」無真解,誤以「文體」為「文類」;故從形體、體要、體貌談「體」的三層次,此乃從徐復觀「文體」論。復認為體、勢實同,「體就其抽象者綜和者而言,勢就其具體者分殊者而言」。又於文勢與作者中,舉韓柳之文、李杜之詩、蘇柳之詞為例,說明作者才性習染不同,文勢各異。

二是施又文〈《文心雕龍》「定勢」論〉,從八方面來談:一、篇次,就下篇前五篇行文脈絡看,當依通行本。二、全篇二一個「勢」字,作一般性用語含義有二:姿態與趨勢。文學性術語含義有四:達成理想「體式」的文字運作過程、作品語言姿態、語態形成的藝術形相、由慕習者所決定的藝術傾向。三、表列十六家「勢」論。四、釋「定勢」,遵從黃侃《札記》「勢之無定」、「隨體而定」之說。五、以「〈定勢〉篇體系圖」、「〈定勢〉篇全文結構表」說明其要旨。六、論此篇對當代文風的針砭。七、通觀文術論前五篇關係。八、末論「勢」在文論上的沿革和對唐皎然《詩式》、空海《文鏡秘府論》、元稹〈杜君墓係銘并序〉、釋齊己《風騷旨格》的影響。

三是魏王妙櫻〈自《文心雕龍.定勢》論勢與文章語言姿態之關係〉,言〈定勢〉篇論文章語態形成的由來、定則,及決定作品語言姿態的條件,屬文術論通論部分,為文章作法論的原則。強調「勢」之無定,文勢體現在字裡行間,須明體以定勢。若訛勢所變、效奇取勢,皆所不宜。定勢要領則在意新得巧、執正馭奇。

視「勢」為「典型之文體」的,有顏崑陽〈體勢〉一文,言「體勢」可分為「體」與「勢」二概念,是「主從關係」。「體」指「文體」,據徐復觀文體論辨析體裁、體要、體貌三者的有機關係。復批評「宋代以後之『辨體論』,多拘執於客觀化之文體,以為『本色』,而忽略情性之主導地位,可算是文體觀念之偏失。」至於「勢」,劉勰說「乘利而為制」,「所謂『利』,就是最理想的表現效果,在文學創作上來說,即指上述所謂典型之文體。所謂『制』,就是配合『利』所應採取之運作方式,在文學創作上來說,就是最理想的表現方式。」故「『文勢』就是因應於一理想『文體』而採取最具效果的表現方式」。並指出後世對「勢」的二個誤解:一是以慷慨壯盛為勢,但那應是「氣」;二是勢有剛柔,然「勢」隨「體」成,並無自主性。末言體勢的有機關係是「圓形狀態」。

抉發「體」、「勢」的辯証關係的有劉渼〈《文心雕龍•定勢》體勢論〉,探究「體勢」論淵源,言其與當時書論、畫論等文藝理論風潮有關。劉勰此篇旨在探討文章體裁與其勢的關係,似宜置諸文體論,然強調「定」的作用,故所重在術,其旨有二:一是以「執正馭奇之術」來定文章體勢。二是藉由已定的文章體勢來指導寫作。故深入辨析此篇篇旨與理論架構,其中多從辯証關係來加以說明,如體、勢有一體一勢、正體正勢、數體一勢的關係。而其原則亦要把握並總群勢、總一之勢的辯証關係。

以上各文,王文本其一貫的語言學立場,從語言文字的形音義來說明它所傳達出來的聲勢、情勢。沈師辨析氣與勢、體與勢的異同,並抉發勢與文體、時代、作者、文類的關係,復以實際作品相印証,論點多方、理論深刻,且能與實際相結合。施文比較諸家成說、角度多元、表格豐富,並深究其影響。魏王文辯証勢本無定,由體而定的內涵,能開示此篇要領,頗得精微。顏文在辨析氣與勢、辯証勢無自主性上,有上述諸家優點,唯提出體勢的主從關係,與勢是「典型之文體」,乃其一己創見,然似乎過於標舉「體」而以「勢」相附。劉文則能另闢新徑,從體勢的語源、〈定勢〉立篇宗旨與其理論架構,來探究定勢的「定」字、及體與勢的辯証關係。故諸家力作,從勢的涵義到體勢關係都有深入探討,深具參考價值。

 

〈情采〉篇

 

探研〈情采〉篇的二文,無獨有偶地都從文法與修辭出發,沒有理論上的闡發。釋義僅羅聯絡〈《文心雕龍.情采》釋義〉一文。

從偏義複詞舉例的,有楊鴻銘〈劉勰〈情采〉等文偏義論〉,舉〈情采〉篇「研味孝老,則知文質附乎性情;詳覽莊韓,則見華實過乎淫侈」,言「文質」只有文意;「華實」只有華意,皆取平聲字字義,是「雙義平用」的偏義複詞。然此文僅以〈情采〉篇為例,非專門研究,故極為簡略。

從文法析論句式的,有黃師春貴〈《文心雕龍.情采》篇句子分析〉,以〈情采〉篇原文為例,析論句子的成分和層次,如「(一)故為情者,要約而寫真;│(二)為文者,淫麗而煩濫」,析論道:

      按:這是一個包含二個分句、一個層次的一重聯合複句。這一個層次在一和二之間(用│表示),沒有關聯詞語,前後兩個部分是並列關係的聯合複句。一句是一個主謂句,連詞「故」是連接前面句子的關聯詞語,名詞短語「為情者」充當主語,緊縮短語「要約而寫真」充當謂語,其中「要約」是形容詞短語,「寫真」是動詞短語,連詞「而」是表示這兩個短語具有並列關係的關聯詞語……。

經由地毯式分析後,証實劉勰多以複雜的短語組句,包括動詞、名詞、形容詞、主謂等短語,故以詞為句子成分的就相對地減少。

    此二文,楊文以此篇文句為例來說明偏義複詞,談不上研究。黃師以小見大,從此篇看《文心》全書的構句,頗具價值。〈情采〉篇曾選入國編本高中課本裡,卻未見專文深究此篇理論,實為可惜。

 

〈鎔裁〉篇

 

〈鎔裁〉有三篇釋義,一篇以三準理論印証《易經》。至於「三準」說雖未見專文討論,但各家的看法仍值得關注。

釋義方面,陳拱有二文,一是〈《文心雕龍.鎔裁》篇疏釋〉,言此篇旨在示人規範偏長之意(「鎔」文意、命意)與剪截浮蕪之辭。二十年後,他以「陳問梅」之名重作「疏解」。另有羅聯絡〈《文心雕龍.鎔裁》釋義〉。

理論與實際結合方面,有游志誠〈運用《文心雕龍》理論分析《周易》文學〉,推舉劉永濟《文心雕龍校釋》為將理論加以實証的最早典範,故仿其以〈鎔裁〉三準分析宋玉〈風賦〉的手法,來分析《周易》文學。以〈明夷〉卦為例來看三準說,如卦辭「利艱貞」直接說出吉凶斷語,言此卦有利於在艱困時堅守本位,隱忍不出,因此而得吉利。故「設情以位體」的「設情」是直接顯現的。九三爻辭「明夷於南狩,得其大首」的「大首」寫的是一件除害的「事」;九四爻辭用微子典故,都合乎「酌事以取類」。上六爻辭「不明,晦,初登於天,後入於地。」「不明,晦」是直述句,在形式和語言手法二方面很有變化;後二句則用了言對、反對,是上乘的對偶方法,符合「撮辭以舉要」。

此篇的焦點在於「三準」說,李師曰剛認為「三準」是草稿階段如何表達「主題」的三個步驟,乃「發展主題之軌範」、「作家經營草稿之始,必先標立三層程序」【45】。其門生多從其說,如王師更生【46】、黃師春貴、沈謙【47】。其他如廖玉惠〈《文心雕龍》的修辭方法論〉亦從之。【48】

45見《文心雕龍斠詮》頁一四六○至一四六一。

46王師言:「三準適用於草稿將創之會,非平時修養或事後補救的措施。」見《中國古代文學理論的秘寶—《文心雕龍》.制勝文苑之一—論內容與形式的配合》。又參《文心雕龍研究》頁三二三。

47分見《文心雕龍創作論》頁一四二、《文心雕龍之文學理論與批評》頁一四二。

48牟世金《台灣文心雕龍研究鳥瞰》言:「台灣對〈鎔裁〉篇三準論的理解,和大陸諸家不同。」頁七二。

對「設情以位體」的「體」字,各家看法不同,以「體」為體幹、中心思想的,李師曰剛《文心雕龍斠詮》言:「首先立意,則設定主旨,以建立體幹(中心思想);其次選材,則酌量事義,以取合情類;末後提綱,則撮記警辭,以舉出事要。」王師更生早期在《文心雕龍導讀》據以為說,言:

設情以位體,就是提出中心思想,作為寫作本文的基礎。酌事以取類,就是根據本文的中心思想,去搜集資料。撮辭以舉要,就是運用適當的文辭來表達中心思想。(頁二七)

稍後對「體」字看法有所不同,在《重修增訂文心雕龍研究》中說是「安排作品的內容布局」【49】。在《中國古代文學理論的秘寶—《文心雕龍》》則採用「體裁」的說法:「應安排情理,並確立情理(主旨)需要的體裁。」認為三準以「主旨(情理)」為軸心,圍繞著它來確立體裁,選取材料,選用辭采。【50】

49見頁四二二。在《文心雕龍讀本》〈體性〉篇說「本篇標題上的『體』字,指的是文章『體製』。體製者,布局結構也。文章的體製與作家的性情相結合,即構成文章風格。」「觀位體」的「體」也同樣解釋為「布局」,頁三四九。

50見頁二二○。「觀位體」的「體」也同樣解釋為「體裁」,頁三一六。在《文心雕龍選讀》〈體性〉篇也說「本篇標題上的『體』字,指的是文章『體裁』。文章的體裁與作家的性情相結合,即構成文章風格。」

以「體」為體裁的,沈謙說:「首先命意,設立主旨,選定體裁,以奠定中心思想也。」【51】其門生胡仲權從之【52】。

51見《文心雕龍之文學理論與批評》頁一四二。

52《文心雕龍通變觀考探.通變的文學創作論.三準定則》,言「情的思想情感定位在合乎此思想情感表達的文學體裁之中;事的物象媒材選用必以能符合情的實際樣態為其標準;辭的語言媒材挑舉必能呈顯情事的至要與美感為標準。」

以「體」為體類、體制、體勢的,有廖蔚卿,言在怎樣的體裁下就應有怎樣的形式結構,把內容作最恰當的安排,以托出主旨,也就是「體旨明確,體裁恰當,體勢自然,則為佳作。」其門生陳慧樺從之。王禮卿亦採此廣義說法。【53】

53分別見廖氏《六朝文論.第十一章批評論》。陳氏〈從中西觀點看劉勰的批評論〉。王氏《文心雕龍通解》頁八九二。

將三準與〈宗經〉六義相對應的,有華師仲  〈《文心雕龍》與劉勰〉、沈謙〈《文心雕龍》之通變論〉,詳第五章首節「文原論.宗經篇」。

    故學者雖未有專文探討「三準」,然各家論述多以之為重,尤其對「體」字看法各異,故有深入的辨析。

 

〈聲律〉篇

 

〈聲律〉篇有一篇釋義、四篇理論探究。釋義是陳拱〈《文心雕龍.聲律》篇疏釋〉,詳述文學背景、沈約「四聲八病」。斥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將沈約「宮羽相變,低昂舛節」一語與「和」、「韻」相比附。

全面詳析聲律論的有二篇,一是王師更生〈劉勰的聲律論〉,首明彥和論文章鎔裁必重聲律的要求。次言劉勰對歷代聲律說的承襲,有曹丕文氣說、陸機音聲迭代說、范曄自然音律論、沈約四聲八病說及聲律專著等。復明劉勰在聲律方面的發現,有由內聽以審和律、節聲韻以避吃文、明和韻以調宮商、切正韻以求清切、養氣以節神理等。附帶說明與聲律論相關的問題,如《詩》、《騷》用韻的不同和取定沈約的關係。足見劉勰聲律論完備且獨具系統,唐詩格律大備,受此影響,有承先啟後之功。

二是李天祥〈劉勰《文心雕龍.聲律》新探〉,根據〈聲律〉篇從樂聲談起,論情動發聲的音律起源、發音細節、內外聽的差別,自言此處是受到黃美鈴〈從聲情結合看劉勰的聲律說〉的啟發。接著討論飛沉、雙疊、和韻理論,指出「飛、沉即相當於後代所講的平、仄」。並認為現行版本「逆鱗相比」應採用《文鏡秘府論》「逆鱗相批」,才能符合「逆鱗」原意與沈約對之贊賞的緣由。

此二文,王師論文是他的第一篇龍學論著,即選擇聲律論來探討,可見他對此問題的重視,文中探究聲律論的淵源與影響,並闡明劉勰的創見,最為全面完備。李文有理論的闡析,復由字句校勘來探討其旨。

強調「聲情」結合的,有黃美鈴〈從聲情結合看劉勰的聲律說〉,言劉勰聲律說「最大的創見在於提出『內聽說』,將聲律的問題界定為:與人內在情意相關的論題。」他主張自然聲律說,並以「和韻」為終極理想。其理論探討雙聲、疊韻及平仄清濁的運用原則,對唐代近體詩格律的奠定,具有啟迪之功。黃文突顯人情對聲律的影響,在理論上有清楚的說明,立意頗佳。

作比較研究的,有胡仲權〈《文心雕龍》與《詩品》序聲律論之比較〉,詳第四章次節「研究方法.比較」。

    上述各家闡明劉勰立足於永明聲律說的背景及中國深厚的樂論傳統,能提出一己意見,故理論深刻。聲律論是文學研究的重要課題,然新文學的韻文如新詩等,都僅強調與文情結合的自然聲律,並未提出一套行之有效的聲律理論,故宜深入探究劉勰聲律論以建構現代文學的聲情之美,惜此方面的研究尚皆闕如。

 

〈章句〉篇

 

探討〈章句〉篇的僅有一文,魏子雲〈「詩人擬喻」與「斷章取義」的說法―論《文心.章句》篇的本義〉,詳第四章首節「研究對象.句子」。此篇是微觀研究,故有關〈章句〉的理論內涵,尚未見專文研究。

 

〈麗辭〉篇

 

對〈麗辭〉篇的探究,釋義、理論各二篇。釋義方面,一是王忠林〈〈麗辭〉篇譯注〉,對此篇作簡要的注釋與白話翻譯。

二是陳拱〈《文心雕龍.麗辭》篇疏釋〉,言麗辭源於人心,本於天道,是「駢麗」、「對偶」。可分為三類:述事(單義對、徵人對的正、反對)、寫物(單義對之正對)、寫人(徵人對)。

從修辭學來探究的二文,一是何宗德〈讀「文心雕龍.麗辭」篇〉,言劉勰在《文心》下編裡,將「雕龍之術」分章討論,〈麗辭〉篇獨立成章,值得注意。因為劉勰身處的時代,對偶的句式成為一種流行的句構方式,在此之前,對偶正在形成,此後對偶臻於極盛;故劉勰將這一句式單獨討論,是他獨具隻眼的地方。首言此一論題引人注目的緣故;次言〈麗辭〉的定義、體式,並依劉勰所立的各種對句方式,加以探討;再言今日所謂「對偶」的起源、發展、運用原則與效果,並與劉勰所立的「麗辭四體」合觀,以見對偶發展的前後對應關係;結語肯定劉勰的見解。

二是蔡師宗陽〈《文心雕龍》之對偶類型〉,詳第四章次節「與學科結合.修辭學」。

   此兩文,何文探究立篇背景、比觀今昔理論,蔡師結合實例說明,都能闡發劉勰的對偶理論。故此篇雖僅有二文作理論研究,但能從時代背景與現今意義、理論與實際等方面作對照式比觀,頗能抉發此篇精義。

 

〈比興〉篇

 

對〈比興〉篇的研究有七篇論文、二部專著。論文有雜談性質,也有深究「比興」觀念,在研究水準上呈現很大的落差。

最早有一篇綜論:古添洪〈劉勰的賦比興說〉,認為歷來討論賦比興者可分為兩大立場:一是就《詩經》立言,以朱熹說法最為人接受。二是文學技巧立論,如劉勰、鍾嶸、皎然,屬原始技法的深刻藝術化。由漢大賦、魏晉短賦,知賦為「刻劃的形態,藉以寫志」。「比」,比理,心理基礎切類的比附物的特色。「興」,依微,由景起情,環譬的方法。結論指其異同:一、比依理立,偏於說明;興依情立,偏於觸發。二、兩者均需兩種事物始能成立,比是主物與附物(隱);興是主興與被興(隱)。三、賦興偏於表現技巧;比向於修辭技巧。觀其結語,能從比、興在依據、性質與技巧各方面的不同來說明其理,頗能深入辨析。

雜談的是攬風故客〈古典的造型―從《文心雕龍》起談賦比興(一至十三)〉,以〈詮賦〉、〈比興〉二篇為基礎,綜輯全書相關論述,探討賦比興的定義、功用、發展、種類、寫作準則、效果、在文學史上的發展、論文心得失、時代地位、與音樂的關係等。此文多摘句釋義,如引「賦者,鋪也,鋪采摛文,體物寫志也。」言:「這是《文心》對賦的第一個定義,說明賦就是鋪陳。」中有「六詩探微」,探討六詩有作法、體裁、欣賞法、調式、聲腔、調目名稱的各種說法。有「意象的創造」,分論白描、比喻與啟示;編纂、鋪排與主題表現;文字、語言與感覺的關係;標題、報導與分析;主觀與客觀、印象與聯想等。此文在報上連載近半月,然篇幅短小,立論淺顯,內容極為龐雜。

深究比喻修辭的二部專著:一是劉榮傑《《文心雕龍》譬喻研究》,以為集釋校証已足,企思突破前人。首章緒論,言定義、分類、比興觀。二章摘釋各篇譬喻。三章談《文心》譬喻的作用及表現方式。四章從譬喻觀點分別探討《文心》文原論、內容與形式並重論、風格論、創作論、批評論的文學理論。末章結論。雖此書欲有所突破,立論仍缺乏創意。他的〈從譬喻觀點探討《文心雕龍》的文學觀〉即出自此書。

二是黃亦真《《文心雕龍》比喻技巧研究》,言比喻具有說明意旨、印証理論、流暢章句、美化文詞、趣味內容、含蓄風格等效果,劉勰在樞紐論、文術論三十篇,共用了二百節的比喻,故運用比喻講述文理是《文心》的一大特色。書分十章:首章比喻概論,論界說、原則、效果、類型、應用。次章《文心雕龍》比喻概說,從〈比興〉篇談類型、功能與運用。三章《文心雕龍》比喻類型研究,基本類型有明、隱、借喻;變化類型如起筆斷章、首尾圓合等。四章《文心雕龍》比喻素材研究,有人體、景物、日常事物。五章《文心雕龍》比喻技巧研究,如神思異想、隱秀優美等。六章《文心雕龍》比喻慣用詞彙淺說,有沿波討源、根柢盤深等。七章《文心雕龍》各篇比喻實例析論,廣泛從文原、文術、文評論各篇舉証。八章《文心雕龍》比喻的缺點,如泛而不切、繁辭寡要等。九章比喻法是文學批評中經常使用的技巧。十章《文心雕龍》運用修辭技巧舉例,有對偶、映襯、排比等。前有《南史》本傳、自序、例略。觀此書巧立名目,實在豐富,能兼顧理論闡發、例証及實際批評。唯大量引用龍學成果,較少個人的創見【54】。

54如王夢鷗〈文心雕龍質疑〉、廖蔚卿《六朝文論》、張嚴《文心雕龍文術論詮》、王師更生《文心雕龍研究》及《讀本》、沈謙《文心雕龍之文學理論與批評》等。

其他還有陳姿蓉〈《文心雕龍.比興》篇「興義銷亡」之商榷〉,詳第四章首節「研究對象」。顏崑陽〈《文心雕龍》「比興」觀念析論〉,詳第四章次節「研究方法.問題法」。廖宏昌〈《文心雕龍》比興論對清代詩話之影響〉,詳第五章首節「外延.影響」。沈謙〈比興、夸飾、用典、隱秀—《文心雕龍》論修辭方法〉,詳第六章第四節「文評論」。

    對〈比興〉篇的研究,除直探《文心》比、興本旨外,還有探討歷代對比興的看法,有根據《文心》原典分析其使用的比興句,有摘句釋義,有深究比興觀,有影響研究等,探索的角度多元,且出現二部專著,足見學者對此篇的重視。

 

〈夸飾〉篇

 

對〈夸飾〉篇的探究,有二篇釋義、一篇理論研究。

釋義方面,一是王禮卿〈《文心雕龍.通變.夸飾》通釋〉,依〈夸飾〉原文談其得失、原則,及狀物、寫象、傳情的功效。二是李師曰剛〈《文心雕龍.夸飾》篇題述〉,亦依原文綜論此篇要旨。

從修辭學探究的有沈謙〈從《文心雕龍》論修辭之「夸飾」〉,詳第四章次節「與學科結合.修辭學」。

    故對此篇的研究不多,著重於修辭學方面。

 

〈事類〉篇

 

對〈事類〉篇的研究僅有一篇綜論,劉德玲〈試析《文心雕龍.事類》篇〉,言事類即今之典故,是為文運材的材料,乃充實作品、修飾文辭的方法。首先探討其產生的背景,受時代思潮、傳統等的影響。復根據原文,探究劉勰舉經典、兩漢辭家為例;論才學與用事關係;用事的基本原則;用典與類書的關係。故此文條理清晰、淺顯易懂。

 

〈練字〉篇

 

對〈練字〉篇的研究僅有一篇綜論,徐麗霞〈《文心雕龍.練字》篇之修辭學考察〉,探討行文優劣的四原則:一、避詭異(不常見的奇僻字),從追新、追古二方面探討;二、省聯邊(偏旁或聲符同的字),從形符、聲符、雙音節衍聲複詞探究中國文字易造成聯邊的主要原因,並舉漢賦「以實寫實」的寫作技巧及漢賦內容來說明其現象,建議可用「以實寫虛」或「以虛寫實」來改善;三、權重出(同字重複出現造成的衝突現象),它破壞了文字精簡原則與韻律美感;但疊字、搶眼字、頂真字不在其限;四、調單複(調節文字筆劃繁簡和諧)。故〈練字〉篇的重點在於「文字形象於文章修辭裡所造成的視覺美感效果」。

    此文依〈練字〉篇原文闡發劉勰對文字形象的理論,能全面說明其理。

 

〈隱秀〉篇

 

〈隱秀〉篇真偽是此篇焦點,詳第四章次節「研究方法.辨偽」。至於釋義方面,陳拱有二文,一是〈《文心雕龍.隱秀》篇疏釋〉,言「秀」乃篇中獨拔,為體貌之「體」。「隱」則是篇外潛隱之體。他在十年後復作此篇「疏解」。

由於學者多判此篇為偽作,校注時對其中四百餘字的補亡多略過不論,故此篇精義雖多,研究者卻較少。

 

〈指瑕〉篇

   

早期學者有將〈指瑕〉篇歸於文評論的,晚近則因重要版本陸續問世,各書篇次皆同,故主張依原書篇次隸屬於文評論,其歸屬詳第五章次節「體系」。

此篇有一部專著:陳坤祥《《文心雕龍.指瑕》之研究》,為文化大學中研所碩論。首章理瑕,乃作家違理之作。次章體瑕,言不合體制者。三章事瑕,是引語不妥、用典失真。四章語瑕,是用辭傷義、辭意繁蕪、夸飾過當、擬人不倫。六章字瑕,是字形詭異、字義依稀、語音犯忌。七章勦襲之瑕。八章注解謬誤之瑕。第九章結論,並表列指瑕實例。故此書從劉勰所論的瑕病五五次與四十人中,歸納出七種瑕累,頗能闡發其旨。

復有一篇綜述全文要旨:陳秉貞〈一把挑出文章蛀蟲的鑷子―讀《文心雕龍.指瑕》〉,依此篇原文立論,說明此篇結構分為三部分和贊曰。並簡介其內容、要旨。故陳文論述清楚、文字淺白。她的另一篇〈振葉尋根、觀瀾索源―讀《文心雕龍.指瑕》〉,主張此篇宜放在文評論,詳第五章次節「體系」。

其他還有方元珍〈論文章瑕病―從《文心雕龍.指瑕》到《文史通義.古文十弊》篇〉,詳第四章次節「研究方法.比較」。

    對此篇的研究,陳書能全面抉發劉勰論文章瑕病,並以歸納法作出客觀論據;方文以比較法來看文章弊病及劉勰此篇的影響。故研究論著雖然不多,卻能深入闡發此篇精義。

 

〈養氣〉篇

 

對〈養氣〉篇的研究,有二篇釋義、三篇論文,包括台灣最早的一篇《文心雕龍》研究論文:童壽〈〈答李翊書〉的養氣和《文心雕龍》的養氣〉,詳第四章次節「研究方法.比較」。

兩篇釋義頗能深入發揮養氣要旨,一是陳拱〈《文心雕龍.養氣》篇疏釋〉,引《呂氏春秋.貴生》、《莊子.齊物論》、《禮記.曲禮》等。並指出「養氣」一語出自《孟子.公孫丑上》,但王充《論衡.自紀》篇提到的《養性書》十六篇(王充所體會的「性」是「氣性」),才是劉彥和所本。然而劉勰「非真於氣上養也,實止養心而已」,最後歸趨於虛靜。陳氏不贊同黃侃、劉永濟謂此篇與〈神思〉有關,因〈神思〉篇「虛靜」旨在養心;而〈養氣〉篇「率志委和……此性情之數也」、「夫學業在勤……故宜從容率情……會文之直理哉」,則「類皆止於一般性(平面性)之愛精、保神,勿令鑽研過分而已」,無法達到虛靜之境。並由此論斷「〈養氣〉篇所論,自然是不免於粗淺而有其相當大的缺陷的」。復由儒家孔子的仁道推論劉勰創作論正情、正理的主張,從而指出全書是「理想主義之思想系統」,有其思想純正的一面,然而在此一系統中,「理既然不能內在於此情性,亦不能經由學習而從外在世界加以吸納,因而在這個本源自身即留下了缺陷」。故「工夫途徑」、「情性本源」乃劉勰理想主義文學思想的二大缺陷。

他在〈從〈養氣〉篇大旨論《文心雕龍》文學思想之純正性及其缺陷〉,對此提出了「彌綸缺陷之芻議」,首先是根據〈體性〉篇「才由天資,學慎始習」來把握「情性(才性)」的全部內容:心(志)、情、理、才、氣,此乃「情性本源之極成」。其次是培養路徑:「彥和本老子以言虛靜,其治心工夫亦當循老子『日損』而言。」接著才是〈養氣〉篇率志、率情的「愛精、保神」。

另一篇是李師曰剛〈《文心雕龍.養氣》篇題述〉,首先泛論「氣」的八種涵義:氣質、氣稟、氣分、氣性屬性理;氣志屬心理;氣力屬生理;氣骨、氣勢屬辭理。其次分別說証各氣運用於文論的情形。復言〈養氣〉篇旨取義於王充,而「養氣」詞彙溯源於孟子。再分辨後世文家發揮孟義,與彥和之所祖述,有內外之分。又論養氣捨六籍無從,古文當以韓歐為法。而為文養氣,除學才外,應講求義法。且氣稟無論剛柔,皆須善加培養。彥和涵養文之氣機力主自然,採取道家攝生的精義。文中摘錄黃侃《札記》、劉永濟《校釋》二家說法。末附〈養氣〉篇結構、段旨。故由上述論點,知此文內涵豐富,綜括清代以前中國氣論傳統。

    探究此篇理論的有二文,一是張靜二〈劉勰的養氣說〉,是在其博士論文《中國文學批評上「氣」的研究》基礎上撰成。他詳細統計「氣」及相關語詞如風骨、聲勢等,以顯示《文心》是「我國首部文氣論的專書」。至於「氣」的涵義,乃遵從徐復觀「生命力」的說法,並析論劉勰從自然、時代、個體三方面來談氣。復根據劉勰以前相關的記載,認為「養氣」語詞屬老莊道家,推論「養」為「保惜、維護或珍愛」解,從無作「培養、擴充或提昇」解,故劉勰所崇尚的「自然」養氣說,是「從順應自然中來保惜個體的生理生命力,以使立言的工作順利完成」,因為「劉勰技巧地將空虛和寧靜的意念轉移到文學的創作。所謂空虛之心就像一個容器,可以容納累積所有的情感、格言和概念。」文末析論〈養氣〉篇全文結構旨意,並分析孟子養氣與劉勰的不同【55】,說明其在我國文學批評史上的地位和貢獻,言孟子「重在『培養』個體的生理生命力,使它由配義與道而提昇成為至大至剛、磅礡宏肆並充塞天地間的道德生命力」;劉勰則「承襲道家思想和神仙方術而來,以守靜致虛、節宣適會去『保養』與生俱來的生理生命力」。故劉勰「是連貫養氣與為文的第一人」,具有不朽地位。

55註六四言主張劉勰養氣說承自孟子的,有張立齋《文心雕龍註訂》頁四○三、王師更生《文心雕龍新論.文心雕龍聲律論》、張仁青《魏晉南北朝文學思想史》頁六四○等。

二是錢奕華〈《文心雕龍.養氣》篇創作的內涵〉,從創作論立場來談,言「養氣非惟保養精氣而已,尚有由養身,而至養神的虛靜,到最後滋養文氣的意義在其中」。故言「率志委和」的創作活動、養氣即養虛靜之氣,並根據此篇原文析論其旨。

    上述各家對〈養氣〉篇的淵源都有深入的探究,從先秦《莊》、《孟》到《呂氏春秋》、《禮記》、王充《養性書》等,都有學者主張,故在時間與內容上有很大的落差,對「氣」的實質內涵究竟落在保養身體、精神、文章氣勢的那一層面上,各家說法都不同,能深抉「氣」論的理論內涵。

 

〈附會〉篇

 

〈附會〉篇僅釋義一篇,李師曰剛〈《文心雕龍.附會》篇題述〉,根據原文闡釋此篇要義。

 

〈總術〉篇

 

由於〈總術〉篇在文術論地位特殊,學者多從「控引情源」、「制勝文苑」來把握創作論理論體系,如李師曰剛有二文:一是〈《文心雕龍.總術》篇題述—劉勰文術論二十篇結穴之探微〉,引黃侃《札記》、劉永濟《校釋》明其篇旨;其次檢討歷來「文筆之爭」,徵引黃侃《札記》立說。最後說明文術論的理論體系:

  文之組成,不外「情」與「采」兩大要素。……彥和之實際創作規模,即循「控引情源」與「制勝文苑」兩大階程而發展者。「控引情源」總論創作之理則;「制勝文苑」分述修辭之技巧。

李師用生理官能為喻,言「控引情源:五官司謀、四支付行」、「制勝文苑:六臟實內、五府美外」【56】,並製成「文學創作理論體系圖—劉彥和文術論二十篇生理官能之譬況架構」。是大膽的嚐試。另一篇〈《文心雕龍》創作論「總術」探微〉,同樣用上述生理之喻,說明全書的論文部居、二十篇篇序義脈、〈總術〉要旨及創作文術結穴的理論體系。

56如五官之喻:〈神思〉為腦;〈體性〉為耳;〈風骨〉為目;〈養氣〉為鼻;〈附會〉為口。四支則〈通變〉、〈鎔裁〉為手;〈定勢〉、〈章句〉為足,復以「情志為神明」四句為六臟,是內容的充實等。

王師更生進一步闡釋李師說法,在〈劉勰文心雕龍結構的完整性〉文中指出「控引情源」,「意指控制情感生發的本源」,故卷六的五篇,可謂文術論的通則,是寫作之體。「制勝文苑」指修辭技巧,此細目是寫作之用,其中有論情采配合的,如〈情采〉、〈鎔裁〉;論材料選用的,如〈事類〉;論修飾文辭的,如〈麗辭〉、〈比興〉、〈夸飾〉、〈指瑕〉;論宮商的,如〈聲律〉;論結構的,如〈練字〉、〈章句〉、〈附會〉。故〈總術〉篇上承文體論,下啟文術論,文術論當止於此篇。

彭慶環〈《文心雕龍》文理論評〉對此亦有分析,他轉錄范《注》〈神思〉篇裡的簡表,言「剖情」是〈神思〉以下各篇;〈析采〉是〈聲律〉以下各篇。唯未提出理由來說明。

學者對〈總術〉篇承上啟下的地位都能清楚辨析,並把握到此篇要點來綜觀文術論。

綜觀學者對文術論的研究,在譯注與理論兩方面起步都最早,且論著最豐,對理論內涵的探討也最為精采。譯注八家,跨越六○年代至九○年代間,如六○年代末鍾露昇、王忠林、廖蔚卿的〈神思〉、〈麗辭〉、〈風骨〉三篇。七○年代初唐亦男的〈神思〉篇。七○年代末,王禮卿的〈通變〉、〈夸飾〉二篇。八○年羅聯絡的〈神思〉以下七篇及〈養氣〉共八篇。八二年李師曰剛的〈體性〉、〈夸飾〉、〈養氣〉、〈附會〉、〈總術〉五篇。陳拱特別重視文術論,十四篇裡有八篇集中在七○年代完成;九○年代則重修〈神思〉、〈體性〉、〈風骨〉、〈鎔裁〉四篇,名為「疏解」,皆收入其《文心雕龍本義》。故譯注是各論中家數最多、起步最早、時間跨越最長、篇數最多的。

至於理論內涵,學者由不同角度深入探討,有總體研究的;有分析其內部邏輯關係的;有依原篇次討論其理論體系的;有立足於傳統或以現代理論加以闡釋。有針對具體問題,如靈感、物色、情采等。並善用比較方法來從事研究。至於對「風格」、「風骨」、「通變」等理論,都有專文探討,成為熱門課題,故文術論的專題最多。復結合現代學科,如以心理學、哲學等來探究〈神思〉篇,以修辭學探究〈麗辭〉、〈比興〉、〈夸飾〉、〈練字〉等篇。除通論有二部專著外,單篇有專著,如〈通變〉、〈比興〉、〈指瑕〉篇,足見文術論研究成果最為豐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