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在中國傳統繪畫中,獨立的男性形象常被描繪為溫文儒雅的書生,即使是一介武夫,也是強調其允文允武的特質。只有在宗教畫、神怪圖和風俗畫中才會看到裸露的男性身體。二十世紀初,西畫的觀念和方法大量傳入中國後,對於畫家筆下男性的形象亦起了不小的影響。過去談到中國有關西畫中人體畫問題時,大抵都圍繞著女性模特兒、女體畫在當時社會的接受度等這一類的題材。殊不知,在歐洲美術學院的養成訓練中最初是以男性為模特兒,其後並輔以解剖學的課程令學員能夠深入了解身體骨骼肌理的組織和構成。同理在中國亦是可尋的,李叔同自日本學畫歸國後,1914年在浙江兩級師範學校教授繪畫課程時,就僱用了男性模特兒,全裸地讓學生練習寫生。1915年,上海圖畫美術學校(上海美專)僱用一個十五歲小男孩為模特兒,其後才有男性成人模特兒。1917年可能因展出男性人體畫招致批評。1919年底,留法的畫家李超士在上海圖畫美術學校演講說明法國的美術教育概況後,上海圖畫美術學校也曾短暫地請醫學士教授藝術解剖的課程。不過,即使上海圖畫美術學校聘有模特兒作為人體寫生課程之教材,但根據其中任教老師,汪亞塵,的回憶,由於老師們學藝不精,其成果仍是非常幼稚的。直到1920年代後,更多留日或留法畫家歸國,才有人能夠真正教授男體寫生課程。其中又以徐悲鴻的中央大學藝術科和林風眠的國立杭州藝術專科學校的訓練為此種課程奠下了楷模。
這些中國畫家也企圖學習西方,用油畫制作大型的歷史畫,或將中國傳統的神話和詩歌入畫,同時表現男性的理想美。徐悲鴻在1928年至1930年制作的大型歷史題材油畫《田橫五百壯士》,就過度地描寫這些壯士們筋骨畢露的健碩身材。徐氏對男體的重新詮釋,無疑地對他在中央大學的學生和當時的畫家產生了莫大的影響。張安治1936年的油畫《群力》和1937年的油畫《后羿射日》等作品中,以寫實的手法捕捉這些只著短褲或皮毛的男性們在奮力工作時,身體的肌肉因用力而呈現出的力與美。這一個新的審美觀已是受到西方自希臘時期以來對男性力與美的表現方式的影響。
這一個觀念的改變並不侷限在油畫、素描等外來的畫種。1940年,當徐悲鴻因戰禍避居印度國際大學時,以中國傳統的彩墨紙本創作了《愚公移山》。他以在校服務的廚師為模特兒,畫了不少素描稿後,最後構圖出數個全裸壯胖的男性努力劈石移土的畫面。雖然男體的輪廓線上展露了中國畫固有的線描特色,但所渲染出的凹凸肌肉仍不掩其強勁有力和帶點解剖學的特色,特別是徐氏並不避諱在畫中曝露出男性生殖器。嶺南畫派方人定的彩墨紙本《大旱》(1946),雖是描繪一個渴望久旱大雨的瘦瘠農夫,但從其塊狀結實的肌肉等表現來看,畫家仍無法忘懷理想的男性美。
當時的社會也鼓吹男性追求力與美的身材。上海美術圖畫院的老師們在1918年成立健身會,練習足球、藍球、網球、桌球等球藝。1926年開始發行的《良友》畫報,不斷地大幅報導體育競賽消息,刊登運動員的上身裸體照、政治名人的舉重照片、和洋人的健身照,甚至還出版了一本《男性人體美寫真集》,鼓吹西方的運動和健身舉重術。這中間透露出藉由西方對男性身體的訓練術達到健身強種的目的。
展現男性力與美的裸體不僅存在於高階的美術之中,也同時出現在一般通俗藝術中。如在1928年到1930年發行的《上海漫畫》,由葉淺予、張光宇和萬籟鳴等人制作的封面中,有一些直接訴求強而有力、紮實體格的男性裸體,但是其意義有時隱晦不清、或是基於對西方文化的誤解而形成的想像。不過,由於圖案設計和漫畫較之油畫更能廣為流傳,像《上海漫畫》以彩色石印的方式來制作這些封面吸引買者,同時也鼓勵社會欣賞強壯男性身體。
當日本對華的侵略愈益嚴峻時,男性的形象被用於油畫或版畫的宣傳畫中。版畫因魯迅的提倡和國共兩黨的善加利用,成為戰時最流行的媒材和最能廣為流傳的作品。這些版畫中的男性形象已不限於理想的男性美,更多的是貼近當時受苦、流離失所,具社會寫實意義的表現。因此本論文探討的是西畫中人體寫生如何改變中國畫家對男性形象的表現,而中國社會對此一改變的接受和其後的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