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彈吉他，
所以幾年來總是在思考關於彈吉他、玩音樂的問題。

早在大學的時候，我就曾經妄想以後要靠彈吉他過日子，
但那只是妄想，沒多久就發現自己程度還差太遠，漸漸打消了念頭。
近日以來，發現自己似乎彈的比較好了，這個想法又死灰復燃了起來。
把吉他彈好，對我來說，本身就是很棒的事情，
即使以後沒成為賴以維生的工作，它一樣會花去我這輩子很多時間，
因為我總是渴望著讓自己手上發出好聽的聲音，這個慾望強烈的程度，
已經遠超過了我對於安定的生活、財富或名聲的渴望。

玩音樂的本質是危險而美好的，尤其是離開學生時代還要玩音樂更危險。
因為你得付出一切，時間、金錢、和最有創造力年輕時光，卻只獲得微薄的收入，
每個月要繳房租的時候，你更會深刻體會到這樣搞有多危險。
特別是搞搖滾樂的，即使是當前最紅的搖滾樂團，也無法保證他們下個月還有多少票房，
而城市陰暗角落的某個破舊團練室裡，可能有更年輕更有創意的樂手正在寫下驚人的音樂，
等待著一有機會就要取代他們。

但儘管如此，在我們這個小小的島嶼上，
還是每天有新的樂團在組成、每天都有人在錄 demo 準備去春天吶喊或是海洋音樂祭、
盡情揮霍著他們美好的青春，從來不管何謂時光匆匆。
他們當然知道，眾多樂團中，能玩出一點名堂的，只是那少數的百分之一，
但他們仍會選擇這樣做，因為這樣的生活方式實在太美好、太誘人了。

例如某天你在某個表演的場合，跟某個萍水相逢的女孩聊起來，
你跟他說你玩團、彈電吉他，下個月在某個地方有場表演有沒有興趣來看，
當你發現對方出現感興趣或是崇拜的眼神時，你似乎再次證明了人生的意義。
例如那些在山上、海邊的音樂祭場合，當你背著吉他或提著鼓棒袋走在人潮裡的時候，
一種與眾不同的優越感，會隨著你身上的「重裝備」油然而生，
這種爽感是不需要理由的，儘管你的音樂做的非常鳥，
你還是會欣然接受別人崇拜的眼神、並且驕傲的肯定自己。

這樣的情況，對於想要認真做出好音樂、以後靠音樂生活的人來說是危險的，
從找錄音室錄 demo、訂民宿、訂車票、坐車去表演，
一趟來回加上事前的準備工作，大概要花掉一兩個月的時間。
對於還沒成熟、未成氣候的樂團，他們樂器的演奏技術和表演能力都還不足，
卻已經開始到處找表演，表演的時間甚至比他們練習的時間還多，
再加上某些無知聽眾的崇拜，更會讓他們變的眼高手低、志得意滿，
從此這個樂團大概就不會再進步了。

不進步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
即使是檯面上很紅、有相當實力的大牌樂團，
一停止進步還是會漸漸被聽眾遺忘。
更何況去那些場合表演的，大多都是些未成氣候的、
或是只發過一兩片合輯或單曲的小牌樂團。

當然，換個角度來想，如果不是正經要玩音樂，
趁年輕的時候到處演出、參加各大音樂祭，也不是什麼壞事，
享受生活、享受青春、享受音樂、順便留下一輩子美好的回憶、
更厲害一點的，或許還會留下一兩張沒有人記得的唱片，
這無疑也為平淡的生活增添了不少樂趣。

所以，其實玩團的人有兩種，
一種是玩真的，他們認真要搞好音樂、每天思考如何讓音符打動聽眾。
另一種是享受生活、享受青春、享受崇拜的眼神、每天尋找表演或發片機會的人。
或許這兩種人都算是搖滾客 (rocker)，但是只有前者有機會成為藝術家。

對我來說，我還是想成為藝術家，成為一個不停前進的音樂人，
要成為音樂人，腦袋裡的東西不能一成不變，必須隨時更新、有輸入才會有輸出，
輸入就是不停的練習樂器、反覆聆聽好唱片、不斷思考、
並在這些聲音中歸納出好音樂之所以好聽、以及如何編曲或寫歌的道理；
輸出當然就是創作、編曲、到各地去表演這些事情。

沒有人天生就會寫歌，一定是因為聽到了好聽的歌，被感動了，
然後反覆的聽，直到有一天突然懂了，原來這首歌是這樣寫出來的。
在這個情況下，他會開始嘗試自己去寫這樣的一首歌。
沒有人天生就知道吉他該怎麼彈才會好聽，即使是有老師教，
也只是學個標準動作、學些節奏、音階的用法、和絃的名稱和手指的按法，
最後要彈到「好聽」，還是要靠自己，靠自己不斷的去聆聽、觀察好的吉他手，
去分析他的動作，去思考為什麼他可以把這個音彈成這種感覺，
然後進一步去嘗試自己能不能做到跟他一樣。
音樂水準與眼光的提升，就發生在這些學習的過程當中，
靈感就發生在這些複製與再創造的過程當下。

大多數玩團的人都有個毛病，就是腦袋裡的輸出太多、輸入太少，
花太多時間在創作和表演，練習的數量和用心聆聽好音樂的時間卻太少。
當然表演是必要的、寫歌是必要的，但是基於輸出與輸入要對等的法則上，
為什麼聽歌和練習樂器的專心程度，總是遠不如寫歌和表演時的專心程度呢?
難道他們不怕有一天發片以後，下一張專輯就江郎才盡了嗎?

一個真正的音樂人，滿腦子都是歌、都是音樂，
不會有時間去跟別人炫燿他能彈多快、去哪裡表演過、跟哪個大牌同台過；
也不會有時間去寫一些空泛的文字、引經據典來為自己的音樂背書。
那些推銷和介紹的工作，應該留給樂迷和樂評家去做。

當然我現在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吉他手，
但我衷心希望自己到八十歲時，都能始終保持強大的行動力和一顆年輕謙虛的心，
並且成為一個好樂手、真正的音樂人、甚至層次更高的------藝術家，
而不只是個搖滾客而已。

2007.6.10